一日，语高曰：“我欲告别。向受君惠且深 [26] ，今薄设相邀 [27] ，勿以人从也。”高曰：“相得甚欢，何遽诀绝？且君杖头空虚 [28] ，亦不敢烦作东道主 [29] 。”陈固邀之曰：“杯酒耳，亦无所费。”高曰：“何处？”答云：“园中。”时方严冬，高虑园亭苦寒，陈固言：“不妨。”乃从如园中 [30] 。觉气候顿暖，似三月初。又至亭中，益暖。异鸟成群，乱哢清咮 [31] ，仿佛暮春时。亭中几案，皆镶以瑙玉 [32] 。有一水晶屏，莹澈可鉴，中有花树摇曳，开落不一，又有白禽似雪，往来句辀于其上 [33] 。以手抚之，殊无一物。高愕然良久。坐，见鸜鹆栖架上 [34] ，呼曰：“茶来！”俄见朝阳丹凤 [35] ，衔一赤玉盘，上有玻璃盏二，盛香茗，伸颈屹立。饮已，置盏其中，凤衔之，振翼而去。鸜鹆又呼曰：“酒来！”即有青鸾黄鹤 [36] ，翩翩自日中来，衔壶衔杯，纷置案上。顷之，则诸鸟进馔，往来无停翅。珍错杂陈 [37] ，瞬息满案，肴香酒洌，都非常品。陈见高饮甚豪，乃曰：“君宏量，是得大爵 [38] 。”鸜鹆又呼曰：“取大爵来！”忽见日边，有巨蝶攫鹦鹉杯 [39] ，受斗许 [40] ，翔集案间。高视蝶大于雁，两翼绰约，文采灿丽，亟加赞叹。陈唤曰：“蝶子劝酒！”蝶展然一飞，化为丽人，绣衣翩跹 [41] ，前而进酒。陈曰：“不可无以佐觞。”女乃仙仙而舞 [42] 。舞到酣际 [43] ，足离于地者尺馀，辄仰折其首，直与足齐，倒翻身而起立，身未尝着于尘埃。且歌曰：

连翩笑语踏芳丛，低亚花枝拂面红。

曲折不知金钿落 [44] ，更随蝴蝶过篱东。

馀音袅袅 [45] ，不啻绕梁 [46] 。高大喜，拉与同饮。陈命之坐，亦饮之酒。高酒后，心摇意动，遽起狎抱。视之，则变为夜叉，睛突于眦 [47] ，牙出于喙 [48] ，黑肉凹凸，怪恶不可状。高惊释手，伏几战慄。陈以箸击其喙，诃曰：“速去！”随击而化，又为蝴蝶，飘然飏去 [49] 。[26] 向：以前。薄设：备酒设筵的谦词。

[28] 杖头空虚：犹言手头空空，无钱买酒。晋人阮修，常步行，拐杖头上挂一百文铜钱，到酒店就买酒独酌。见《晋书·阮修传》。后人因称买酒钱为“杖头钱”。作东道主：指设宴请客，称“作东道”或“作东道主”。东道主，东方道路上的主人。《左传·僖公三十年》：“若舍郑以为东道主，行李之往来，共其乏困，君亦无所害。”后泛称尽地主之谊。